安东尼娅奶奶
本帖最后由 焦桂华 于 2015-3-13 14:09 编辑文/英特
八年前我认识了安东尼娅奶奶，那时她84岁,住在西班牙小城赫罗纳。安东尼娅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美丽，身材小巧，耄耋之年的她出门前必要细描月眉，巧点朱唇，香水、首饰皆一丝不苟，令我这个小她半个多世纪的女人佩仰不已。用安东尼娅的话来说：“女人若是连容貌也不顾了，就不用再作女人了。”
安东尼娅奶奶生活十分有规律，早睡早起，买菜做饭，钟爱跳舞。西班牙的老人们也常聚在一起跳诸如恰恰舞或萨尔萨，但由于年纪的原故，安东尼娅的腿开始疼痛，影响到了跳舞。于是她马上去了医院。经检查，大夫说不是大问题，只需一个小手术，将出问题的部位换成一块树脂的人造骨头即可。安东尼娅仍不放心，问那树脂骨头是否结实，如果没跳两天舞又坏了可不行。大夫耐心地解释道：“请放心，该树脂十分牢固，通常可使用30年。”闻听此言，安东尼娅大为不满，说：“什么！只能用30年？那30年以后我还得来换新的？”大夫当即石化。安东尼娅后来对我们很多人说，通过此事，她对那大夫产生了不信任感。可大家似乎都很同情那位可怜的大夫。
安东尼娅奶奶娘家在萨拉戈萨，内战后嫁人来到赫罗纳，远嫁他乡生活也多艰辛，然而她生性愉快，又有很多好习惯，比如每日做家务，吃蔬菜等，所以一直健康无比。
说起家务，尽管家人告诉她不必每日这样打扫，可安东尼娅从来不听。她通常用一个大桶盛水擦地，我见她拎着桶满屋走，以为桶里没多少水，可后来发现水不但多且非常重，当时觉得这是位世外的武林高人。不过，人有失算马有漏蹄，有一回安东尼娅往桶里放了太多的水，却仍旧拎着满屋走，结果第二日胳膊便抬不起来了。自然，她马上担忧并宣布自己得了“重病”，然而当家人告诉她那是因为她的桶太重后，下午她立即“康复”，并出去找朋友聊天至晚上9点多方归。
据家里人说，安东尼娅奶奶如此热衷于擦地，是因其对清洁剂的特殊爱好。每日早起家人出门后，她就打开收音机，拎着桶水从这屋擦到那屋，床底下，浴缸，阳台边边沿沿，一丝不苟。她家里人常说，自己家地板上就能摆饭。这话可不是吹，因为安东尼娅的那桶水里总有最新型的清洁剂，她对于清洁剂的热衷可以说达到了某种崇拜信仰的程度。广告里一旦出现此类宣传，她必买来尝试，且坚信广告里那闪闪发光的地板不是摄影效果，而是清洁剂的真功效。
一日，在与邻居闲谈中她得知一种有增白效果的新清洁剂。安东尼娅立即兴奋地告诉家人，并强调这种新产品必然会令家里的白瓷砖增光添彩。家人明知劝也无功，但还是提醒说：“咱家的瓷砖是象牙白的，再怎么增白也不会如广告里演的那样反射光芒。”自然，不几日安东尼娅的水桶里就加进了这种增白型产品。在接下来的日常闲谈中，安东尼娅都会提及新产品的功效，尽管瓷砖还是象牙白，但在她眼里却是闪光的，真应了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然而，人们时常会被自己的信仰所欺骗。在使用了那种新产品一周后，大家发现家具、沙发的底边部分出现严重退色。起初大家还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人们意识到“犯人”是那种清洁剂。强力漂白效果，虽然对本来就是白色的瓷砖没见多大功效，但对棕色的家具和沙发而言效果就十分明显了，擦地时墩布难免曾到家具沙发的底边，于是出现一道白线。
尽管受挫，但执着是种强大的力量。不执着于此的人，对于执着者的内心就如“白天不懂夜的黑”。放弃了对屋中地面的整体增白，安东尼娅开始耽于她最喜欢的一处 —— 浴室。安东尼娅对浴室的清洁最上心，我推测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浴缸、洗手盆等所用陶瓷都是清洁后能反光的，最能让人有成就感。
不过，一日家里人偶然发觉安东尼娅的浴室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于是问她用了什么，答案自然又是一种清洁剂。但家人察觉恐怕是因为放得过多，清洁剂中的肥皂成分干燥后产生了粘黏感，然而最令人担忧的是，这满是干肥皂的地面一旦不小心沾上水就会滑若冰面，十分危险。可是，让安东尼娅停止使用清洁剂就仿佛是劝一个虔诚的信徒退教一样。于是，家里人能做的就是，趁安东尼娅每日外出时，偷偷用水再擦一遍浴室的地。
安东尼娅的床头上方有一幅不大的耶稣画像，我总有种冲动想要用高倍放大镜仔细看看那个画里是否藏有什么与清洁剂有关的暗号，比如那个十字架其实是两个交叉着的清洁剂瓶子等等诸如此类的“安东尼娅密码”。
在安东尼娅诸多优点中我最欣赏的就是其健康的饮食习惯，她最爱吃长豆角煮马铃薯，撒些许盐浇上橄榄油非常清爽。但后来我发现她经常会买很多罐头食品，于是问她：“这些罐头食品也对身体有好处吗？”她的回答是以防万一。我依旧一头雾水，安东尼娅的家人告诉我，在西班牙内战以及后来的一段时期，物资短缺，物价暴涨，加之那时候一般家庭孩子较多，因此那个年代的母亲们大都有多买罐头食物储存起来的习惯。一时间在总是愉快的安东尼娅奶奶身上，我看到了生活留下的艰辛痕迹。
人非圣贤，安东尼娅奶奶也有缺点，其中之一就是口是心非。比如她时常对我们抱怨自己家的猫咪，说那家伙的毛总是把屋子弄得很难打扫。可有一回，家里只有猫咪和她，我瞧见她冲着猫咪温和地说：“来，喝点水吧，可怜虫你身上的长毛一定让你受不了这热天。”
安东尼娅有4个子女，然而上面的3个儿子皆是其夫与前任妻子所出，自己亲生的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她就是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关于上面的3个儿子，她从未亲口对我说过他们是继子。三年前，其中的一个儿子因心脏病突发死去，那个儿媳腿脚不好，84岁的安东尼娅奶奶就时常去看她，给那个突然失去丈夫的儿媳不少安慰。一年多以前，另一个儿子的妻子病故，当时他们的女儿正临产。在最忙乱的时刻，又是86岁的安东尼娅奶奶每天去照顾自己刚生了孩子的孙女和小婴儿。
瞧，安东尼娅奶奶就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自己喜欢猫咪也不承认，没人时如何照顾猫咪的事情绝口不提。儿子不是亲生的也不对人说起，内战后的艰辛时期，给三个不幸丧母的少年当继母的辛苦似乎从没发生过。
除了上述诸多习惯，安东尼娅奶奶的另一项风雨无阻的事就是每周六去墓地。她每次都带上很多花，在自己亲人墓前放上花束后，她便在若大的墓地里到处走。看哪个墓碑脏了，墓前的花儿枯萎了，就去打扫一番并放上鲜花。她说，这是在维护邻里关系，因为以后自己也要来。
安东尼娅奶奶如今已经92岁，十分健康，她曾跟我说，同龄的朋友越来越少，所以现在她只能与70多岁的“小年轻”们为伍。我总希望即便是到了我也两鬓斑白的时候，她也还会在这里，告诉我说：“健康最重要，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耶稣死去后三日也会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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