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晚年恐惧”
“退休年龄延迟到65岁”的方案,等于剥夺了辛勤劳作的中国人享受晚年幸福的基本权利,引发各地舆论哗然;清华女教授“15年义工论”,或置数千万老年人于无法领取养老金的“财务真空”,一发声便激起广泛民怨;而政府制定出台的“以房养老”意见,因面临“70年产权”等难以逾越的“路障”,更是触发民间反弹,以致民政部不得不反复解释,以平息公众的怒气。若此类“养老金论战”长期蔓延下去,则持续折射着中国人对自身命运的严重焦虑。
社会保障体系建构不全,跟经济总量的飙升形成讽刺性对比;国家公积金管理不善,却拒绝民众自主选择优质基金管理机构;政府挪用和管理形成的失误,其后果却要由民众自己埋单,这似乎正在成为政府的基本策略。但它的功效不是为政府解脱困厄,而是腐蚀“中国梦”的内核,令其沦为一个难以企及的幻影。
国民焦虑和社会恐惧,是21世纪中国的最大心理危机。中国人的晚年恐惧正在不断加剧,究其原委,就是对朝令夕改的政策的深层疑虑,反映出日益严重的政府信用危机。有网民为30年来的政府口号梳理出一条渐变的线索——从30年前的“计划生育好,国家来养老”、20年前的“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10年前的“养老不能靠政府”,最后成为当下的“65岁退休再说”,这种政策承诺的戏剧性演变,向我们验证了行政诚信体系的凋谢。
医保和养老制度与民众日常生活正在面临两大错位:重病高发、低额医保与高价医疗之间的严重失调;通胀撬动的高昂消费指数与低微退休金之间的严重失调。这两种失调,是中国人晚年恐惧的根源。
鉴于独生子女政策的长期执行,中国社会正在迅速进入老龄化。老人将成为人口构成的主体,而他们的权利和诉求,仍未能得到应有的倾听与尊重。中国目前有2亿老人(60岁以上),其中至少1亿人身患慢性病;而中国城市老人贫困率约为23%,农村高达近30%。他们的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处于不断动摇和消解的危机状态。如果没有足够的积蓄,或孝顺的儿女依托,现在又有哪个养老院或社会机构愿意背这沉重的包袱?
其实,恐惧不是老年人独占的心理感受,不同年龄段的中国人,都要面对自身独特的恐惧主题。1987年,一帧《我要读书》的大眼睛女孩照片,引发了人们对乡村儿童生存状态的强烈关注。那双好奇的眼睛里,流露了难以言喻的疏隔、戒惕和不安。而现在,这种表情已经从儿童转向老人,进而向各年龄层扩散。
幼年恐惧,导源应试教育体制的畸形。在贫困乡村,人们担忧的是教育缺失;在发达城市,人们担忧的却是教育过度膨胀、过度依赖标准答案、过度强调知识量和解题的顺从性,完全无视想象力、创造性和批判性思维,无视正确的公共交往和表达方式、无视以普遍价值为基准的人类德行,由此引致“童年早谢”和“精神早衰”。有钱人可以把孩子送到国外作“教育避难”,而普罗大众只能被迫跟这种体制长期周旋,甚至最终沦为痛苦的祭品。
青年恐惧,多缘于天文数字的新生活预算。大多平民出身的青年,尤其在非出生地谋职之后,被迫面对结婚、购房和生育的沉重经济压力。而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北京这样的超级城市,出现了数十万大龄未婚群体,因为终止婚姻计划,是卸下生存重负的惟一方式。
中年恐惧,是基于对迅速增长的癌症发病率的惊骇。尽管卫生主管部门矢口否认,但许多网民在微博交流中都透露,在自己的个人生活圈里,肿瘤患者在不可遏制地迅速增加。这癌症景观是令人惊骇的,它不仅制造死亡,而且描绘着民族的悲剧性面容。
本文所陈列的景象,还不是所有现实恐惧中的全部。政府部门如果丢失诚信,则公民缺乏安全感,这是更大危机的危险先兆。在日益逼近的老龄化时代,养老金问题一旦处置不当,可能会成为压垮改革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之一。决策者须以更高的智慧来解决这一难题,而非放任它对国家诚信的侵蚀。
所幸的是,恐惧感只是一种心理警报,坐拥11万亿元年度财政收入的富庶政府,必然具备足够的社会保障能力,而它的惟一方式,就是放弃以延迟退休和提高缴纳养老金额度来转嫁危机的策略,履行政治承诺,建立完善健康的社会福利体系,以修复政府诚信体系,让恐惧从民众的眼神里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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