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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与父亲的三张合影 [打印本页]

作者: 郑梅 时间: 2015-7-1 08:48
标题: 与父亲的三张合影

我的影集里珍藏着我与父亲的三张合影。

　　第一张，故乡老屋门前，身着军装的父亲怀抱着刚满一岁的我。黑白照片上，年轻的父亲两道浓眉，目光炯炯，一身军装更显出他的英武。可是，他显得有些紧张，双手笨拙地抱着我，好像抱着个危险的地雷，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在他怀中的我显得不安、委屈，怯生生的目光望向镜头。五月槐花斑驳的影子投洒在我和父亲的身上，更显得照片古老久远，像是不真实的梦。这是1976年，当时父亲在遥远的青海某汽车团当兵，一年四季开着解放牌大卡车奔波在风雪弥漫的青藏公路上，很少回家。母亲生下我一年后，父亲才请假回来看我们。母亲说，当时村里正好来了个摄影师，母亲就提议父亲和我合张影。但我对父亲的气息太陌生了，怎么都不愿意让父亲抱，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才拍了这张照片。一个月假期还没过完，父亲又走了。因为从陕西到青海，坐火车还得整整两天呢。父亲走后，这张照片成了我心目中“父亲”的代名词。

　　第二张，同样是黑白照片，一片山花烂漫中，14岁的我俯下身子，深深地嗅着一朵花，我身后不远处，是盘腿坐在草地上的父亲，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这是1989年我上中学时，在一次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中，班长 “偷拍”的。当时父亲早已退伍，在青海省一个县运输队工作，开东风卡车。那时因为大客车不好找，学生郊游都是乘坐大卡车的。班主任知道我父亲是卡车司机，早早就与父亲商量好，让他用卡车载我们去郊游。内心里，我是有点怕与父亲相处的，因为军人出身的他总是严肃、沉默，显得冰冷，很少有笑脸，更别说与我亲昵玩耍了。无论我的成绩多么好，他也没有对我夸奖过一句。对父亲，我一向是敬而远之的。那次郊游，在老师的极力邀请下，父亲留下来与我们一起野餐。即使在这样风景优美、山清水秀的地方，父亲依旧是严肃的、沉默的，几乎与我没有多余的话。我装作若无其事，尽量不在他身边逗留，而是与同学一起嬉闹。但一个星期后，班长交给我一张照片，说：“看你爸爸笑的！”班长是个业余“摄影家”，经常拿个“海鸥”相机四处乱照，这张照片就是他不经意间拍摄的。当我看到照片上，在我身后，父亲那么专注地看着我，满脸的笑意、满眼的疼爱，我一下子惊呆了。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十分柔软，想去紧紧拥抱父亲。

　　第三张，是前年夏天，父亲生病住院，手术后第三天在病床上与我的合影。手术很大，也很危险，大部分胃被切除，浑身插满了管子。手术做了8个多小时，中间护士出来三次，告诉我们情况不太好，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最后一次，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握着冰冷的那张纸，站在手术室门前，我心如刀绞。忽然意识到：难道这就是最后一面，父女缘分就此终结？这一生，还没有好好和父亲相处呢。回想起这些年来对父亲一直刻意回避，从无一丝亲密，既不想走进他的内心，也不愿他知道我的所思所想……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悔恨自责、惊慌害怕。当父亲终于被护士们推出手术室时，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父亲在监护室里度过了最危险最难熬的两天两夜，第三天才转入了普通病房。看到父亲微弱地睁开双眼，我用尽力气扑上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这双手已经干枯瘦弱，没有力气。这双手握过枪，握过方向盘，揍过我，也抱过我。这双手养育了我，给我撑起了一片天空，却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就在此时，亮光一闪，一旁的表弟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他把手机伸过来让我看，说：“看你多矫情！”我知道，这绝不是“矫情”，就算是“矫情”，我也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这样“矫情”地握住父亲的手。我还想，以后要和父亲一起拍很多张合影，若真有下辈子，这些合影就是我和父亲在来生再次相认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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