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老桥老井老屋,八旬老人把家乡故事写成非遗
时间: 2019-1-9 21:43 发布者: 桑榆 查看: 3881 回复: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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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 ( 小学一年级) | 转载 重庆晚报慢新闻见习记者 周荞 文/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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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桥村的老树老屋
三社有棵古树,二社有口古井,现在新房的地,百年前是我们六社的。在大渡口区跳磴镇拱桥村,八旬老人李廷国对村史可谓了如指掌。一本词典,一副眼镜,一双拐杖,他身无长物,却背负村庄的记忆而行。
李廷国从2013年起,5年内写下3个家乡故事。其中《拱桥村的故事》已经被录入大渡口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把话讲得直白:“若有一天故事不能再口口相传,我得用笔写下来,好多给年轻人留下一些有关家乡的记忆。鲜活的故事只要流传着,拱桥村就不会被轻易遗忘。”
凭借一双腿,还要一张嘴
李廷国写的家乡故事
“跳磴有座桥,对面看不到”是何意?
——拱桥村的石拱桥在没有垫高河床之前,最高处距河床约有4米,桥拱弧度大,桥这头无法看到桥那头的人。
“一块豌豆田,喊人不得应”做何解?
——豌豆田就在拱桥村大队办公室外,田呈L形,刚好把山的一角包裹在内,很难传出声音,所以常常喊不应人。
李廷国熟悉家乡拱桥村的一草一木,一树一屋,对这种带有乡野意趣的民间俚语自然也知之甚多。最朴素生动的语言产生于市井。“我上半辈子在山上割牛草,看得多;下半辈子在镇上补鞋子,听得多。”李廷国健谈,脸上常挂着笑,和人交谈起来逻辑明晰,对答流畅。大嗓门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眼前的老人已年至耄耋。
李廷国是地地道道的拱桥村人,除了俚语,他记录的地方言子儿也不少。“喝单碗”的意思是“喝酒”,“吃饭”叫“冒二头”,“巫婆”可以喊成“观花婆”,“四角楼”其实就是“四合院”。今年80岁的他在2013年写出了第一个作品——《拱桥村的故事》。“拱桥村人杰地灵,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人在此居住。”一句话,二十四个字,为了尽可能准确,李廷国将真实性的考证落实在了脚上:他跑遍村里的每一处坟茔:看墓碑,看墓碑上有没有字,看字里提没提时间。
“拱桥村有古墓的墓志上凿刻有明朝万历五年(1578年)四月初五日的文样,我才敢在故事里写‘追溯到明朝万历年’。”李廷国指着手稿说他的方法其实也简单,除了凭借一双腿,还要一张嘴。“看见哪里有老坟,有新墓,我就跑到那户人家家里去问家谱,问他们先人的故事。”当被问及回复率, 李廷国称大部分村民都理解。“当然,也有人觉得晦气,” 老人咧开嘴笑得乐观,“他们也不会骂我,毕竟我的年龄比他们大两三辈呢。”
苦功夫没白下,像播种进土的种子,每一粒都自有丰收的际遇。2015年《拱桥村的故事》被录入大渡口区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李廷国也成为了区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大渡口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李国洪参与了当年区级非遗的评选,至今对李廷国印象深刻。“《拱桥村的故事》可贵之处,在于整个故事有着历史载体和历史事件来佐证。”李国洪告诉记者,他们还特地对故事的真实性做了一个严谨的考核,最后发现不管是拱桥还是石砌老屋都有较大的文化价值,村里的老房子甚至是当年“湖广填四川”,家族迁移至拱桥村的一个有力证据。”李国洪认为,李廷国老人笔下的故事内容丰富,是传承传统文化,留住乡愁的一个鲜活文化载体。
舍不得丢的书,克服写作的难
三十几张手稿铺在李家的饭桌上,看似多,实则主题只有两个:三个故事的正式誊抄版和故事的草稿版。其中,草稿版又包含了李廷国收集的庞杂材料,从一户人家有几口人,几间房,到用表格记录16户人家的水田、旱田几石几斗甚至精确到角的粮食产量数据。
李廷国实地考证后的统计资料
“我怕别人说我乱写,也担心留下个错误的故事,反而没起到好的传承效果。”李廷国看重的是故事内容,在写作的细枝末节上却并不在意。写作的纸,小到撕开药盒的硬壳纸,面条包装纸的空白处,提笔就可写;写作的笔,也不拘于蓝色或黑色,哪怕是送审区文管所的稿件,一张纸也同时出现了蓝、黑两种颜色。李廷国仔细地抚平着每一张纸的褶皱,眼中流露出爱惜。这些纸是跳蹬文化站工作人员王功杰送给李廷国的,王功杰称看李廷国很喜欢写作,而老人传承文化的这股子劲很打动他,就拿了自己很多的纸赠给老人。
一支笔,一张纸,一副眼镜,又陪着李廷国度过一个农闲时分的下雨天。李廷国现在仍耕种着一块自留地,妻子文绍美负责担挑,李廷国膝盖患有风湿,只能做些如挖菜类的轻巧的活儿,平日里农闲时间并不算多。
记者问他《拱桥村的故事》写了多久。“三天。”记者还没来得及惊讶,李廷国就解释说,“我一天只能写几十、百把个字,最多一次写了300个字,每天多则三个小时,少则一个小时,这么零零碎碎凑起来,可能差不多就72小时。3天时间基本上就是3个月的功夫。”写作对于李廷国来说并非易事,小学文化的他只在五六岁时上过私塾,手上的一本辞典是他目前唯一的工具书, “主要用来查不会写的字和词,如果有太口语化的词语,我也会翻词典把它变得书面化一些。”李廷国说,他一般只在字词上犯难,写作的内容倒是基本没有怎么担心过,“我只用把我想说的故事,用笔写出来即可。”
颇有点“不务正业”的李廷国,却从未被妻子文绍美抱怨,“我反而很支持他。”文绍美说,李廷国亲身体会过农村书籍的贫乏,所以他爱读书,也惜书,《三国演义》《说唐传》是他的最爱。桌上这本薄薄的巴县历史,是儿子初中时的历史教材,哪怕儿子如今已年逾半百,李廷国仍舍不得丢掉。他回忆,“不管是儿子的书,还是孙子的书,我都不准卖,特别是历史书,我们辗转搬家搬了很多次,历史书一定要跟着家走,还一定要回到原先放书的老位置。”
仍怜故乡桥,还忆桥边树
在《拱桥村的故事》中,这座从村名便可知其地位的桥曾被多次提及:“桥的跨度二丈一,原来的桥上雕凿有龙头石像,彩饰后看起来活灵活现。”李廷国在前头带路,谈起这座桥,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来了拱桥村,怎么能不看这座的石拱桥?”
李廷国拄拐步履蹒跚
老桥老树老石碑
石拱桥离李廷国的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便到,可李廷国语气中透露出的愉悦,仿佛是要去拜访一群久违的老友。他絮叨着,对拱桥的眷恋悄无声息地藏在话里:“百年前拱桥村商业繁荣,这座桥也沾光,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修桥款项当年是由王氏家族、李氏夏氏家族共同出资。”谈及先祖,李廷国话中带着一丝自豪,脸上难掩笑意。
可惜,眼前的石拱桥却只剩四步石阶,桥沿密布青苔,铺砌的石板早已裂开,再不复当初的繁盛模样。李廷国慢慢拾阶而上,缓缓地直起佝偻的身体,“帮我拍张照吧。” 他丢开拐杖,想站得体面一点,就像当年和父辈在桥上打马而过。
只是他老了,桥也老了,被写在纸上的故事给了古桥一个稍显体面的老去方式,让它不再被忽视得彻底。李廷国叹了口气:“趁现在我还看得见,摸得着,记得住,就想再多写几个家乡的故事,多记录一点家乡的历史。”你去问问村里还有几个年轻娃娃晓得这座桥到底多少岁了?李廷国摇摇头,剩下的话哽在喉,开不了口。
答案是一百三十岁。一百三十岁的桥旁有一棵一百五十岁的黄葛树,黄葛树下立着的石碑证明着石拱桥如今的身份——大渡口区不可移动文物,底下落着保护单位。这让李廷国多了几分安心,“就好像有人给我打了包票,保证这座桥和这棵树会一直好好的这里。”
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
或许是久无人至,也或许是无人细看,“保护单位”后面的字被尘积的青苔和灰尘覆盖得无法看清。但李廷国在意,几步走至石碑前,本能地想蹲下弯腰把字擦干净。奈何对于一位八旬老人而言,撑着的拐杖,年迈的身体给这个动作增加了足够的难度。李廷国尝试了三次,腿部颤抖的频率让他不得不停下。
李廷国获得的非遗证书
老年难做少年事,年少不知年老心。眼看蹲不下身,李廷国想了个办法,把身子靠在碑上,用拐杖触地的那头剐蹭着碑上的污渍,一点一点地磨,小心翼翼地擦,似有不擦干净不罢休的势头。“保护单位:跳磴镇拱桥村”字样最终显露真容。李廷国满意地放下拐杖,抬头看了一眼为石碑遮风挡雨的黄葛树,依旧绿意盎然,枝繁叶茂,一如当年。
“这棵树是我爷爷李献之和叔公李树云亲手移植过来的。”李廷国回忆起幼年时在树下乘凉的日子,缓慢地开口,“现在我讲的故事,很多都是在这棵黄葛树下听当年歇凉的老辈子讲的。”什么离乡青年爱捡黄葛树叶当护身符;修桥后之所以毁坏桥上的石龙,是因为风水师说当年英年早逝的人是被石龙吞噬……
故事或有理有据,或光怪离奇,但都不妨碍李廷国把它讲得头头是道,回头还条分缕析地把它写进故事里。在拱桥村村主任黎小蓉看来,李廷国写的故事真实地反映了村史,她也敬服老人曾挨家挨户打听历史故事的坚持和执着。
如今,村庄百年繁华早已成过眼烟云,岁月流逝,当年那个听故事的人,如今也变成了讲故事的人。
他不愿做故事消失的见证者
能让李廷国讲故事的舞台,在村头6社的办公室外。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们在靠墙的木制长椅上坐了一排,闷不作声地抽着各自的烟。烟雾缭绕,大家都在等。等一个善谈的人率先开口,好让家长里短的八卦有一个妥帖的开场白。
挂面的包装纸也可拿来写字
石拱桥是大渡口区不可移动文物
李廷国大多承担着这样一个角色,但他绕来绕去都绕不开想为下一个家乡故事找点素材的聊天目的。别人说,他就听;别人听,他便开始说。“他们说,听我的谈吐就觉得我很有文化。”村里同姓的大爷们从不吝啬他们对李廷国的赞扬。李廷国说,街坊四邻口中的“有文化”,也是他自认为最高规格的夸奖。可惜他的故事,年轻人不爱听。
拱桥村位置较为偏僻,交通不便, 435路是拱桥村唯一一条的公交线路,连接着村庄和外面的世界。当初,村里的年轻人多是坐着这路车出去谋一份生计,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屈指可数,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与儿童。如今岁末将至,渝A、渝B、川A、川B ……不同牌照的车子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土,从几十公里、几百公里外归来。车的主人在村口办公室下车见面点个头,或者轻描淡写打个哈哈,来不及等李廷国辨认出谁是谁,转身便走。
常年在外的年轻人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有些陌生,从城市归来访亲的他们只能听懂部分乡音,嘟囔着家乡的娱乐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贫乏,小住几天后,他们又即将匆匆作别。
人至暮年,老人一生的长短是可以用儿孙们回家的次数来计算的,一年一次,一次短如一瞬。李廷国的儿子在重庆主城的一家大型宾馆上班,平均1-2月回来一次。
“你会在儿子回来的时候给他讲讲以前的村庄旧事吗?”
“不会,有些事他没经历过,不爱听。我只想在他回来的时候,多问问他的近况。”
“孙子呢?”
“不会,他们俩才读幼儿园,太小了。他们不明白那座连水都不能耍的桥,有什么可玩的。”
农村老房改造后,拱桥村人住进了整洁规整的漂亮新居,拥有了和城市相似的小区环境。艰辛和苦难在远去的同时,老树老井老房老桥,这些独属于拱桥村过去的故事,留不住,讲不出,也挽不回。
“我只盼用笔把乡村故事记得更久一点。”李廷国说,如果乡村的故事始终要消逝,他只愿不做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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