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通往梦想的路很多，但立足岗位追逐梦想，往往是一条最直接的路。年逾五十的沈晓宁，个子不高，短发，走起路来很快。四层的老年公寓，沈晓宁基本上没坐过电梯，她说，走路上下楼快，等电梯的时间就走到了。沈晓宁边上楼梯边说话，脚底生风，从一楼走到四楼，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工作的三年里，她爬了多少楼梯，没人能算过来。
自从2013年来到太阳宫老年公寓，沈晓宁只回过一次老家。其余的时间，沈晓宁“长”到了公寓里。“单位管吃管住，我们睁开眼睛就是这些老人，他们离不开人，时间长了，我们也离不开他们。”
在太阳宫老年公寓入住的128位老人中，失智、失能、半失能老人在96%以上，平均年龄在85岁左右。
在沈晓宁刚入职太阳宫老年公寓的那段时间里，沈晓宁是从连续两个星期的夜班开始工作的。说到第一个夜班，沈晓宁是这样描述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的。
“第一天夜班，到了十二点就迷迷糊糊的有点困了。半醒半睡之间，突然觉得整个楼层的老人们走出房间来了，拄着拐棍的，坐着轮椅的，互相搀扶的，都向我走过来。瞬间惊得我一身冷汗，清醒过来，看着空空的楼道，除了老人房间偶尔传出的打呼声，便是自己的心跳声，一切正常”。
清醒过来的沈晓宁便再也没有了困意，她先去老人房间巡视了一圈。确认无事后，便坐下来想刚才的梦。“那么多的老人，年龄那么大，身体也都不结实，我能照顾好他们吗，我能做好这份工作吗？”不确定的因素让沈晓宁一夜无眠，在老人们的房间看了一圈又一圈。
第一个夜班的工作给沈晓宁带来了压力，下了夜班后，沈晓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了自己的婆婆。
婆婆一生清苦，中年丧夫，一人拉扯大了四个孩子。正当晚年该享福的时候，却被医生下了一纸病危通知书后，拉回家里准备料理后事。沈晓宁说，婆婆拉回家的那个晚上，丈夫一夜未眠，坐在母亲床头说了一夜的话。从小说到大，从哭说到笑，从天黑说到天亮。当丈夫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的时候，婆婆打着呵欠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时至今日，两年多过去了，老人依然健在。
“一位被医生放弃，昏迷了两天的老人，因为儿子一夜的守候，苏醒了过来。我从那才知道，老人是多么的需要亲情，需要我们的守护和呼唤。”说起这段经历时，沈晓宁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从婆婆想到公寓的老人，沈晓宁坚定了留下来的信念。
图为沈晓宁参加老人每天下午的例行“演唱会”。
从夜班转到白班后，沈晓宁负责的第一位老人是一位年迈的女舞蹈家，患有严重老年痴呆。老人情绪极度不稳，尤其是难以接受新面孔护理员。吃饭不定时、整晚不睡觉、拍桌子、骂人、尿裤子、服药困难……老人的种种行为像一张张网，一层层隔开了自己与外界的沟通。
沈晓宁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她多次试着与老人沟通，多次被老人拒绝。她就逢迎老人的爱好买来随身听给老人放音乐，利用休息时间陪老人聊天看电视，给老人洗脚捏脚剪指甲。通过半个月的磨合，老人看着沈晓宁，慢慢地说了一句“你终于过关了。”
到那时沈晓宁才知道，很多老人虽说患有老年痴呆症，但心里还是时而糊涂，时而清楚的。老人的行为，也是在试探护理员的态度。值得庆幸的是，通过一年的护理，老人的痴呆症状减轻，时时还能回应要给她捶捶背，一会儿看不见她就会念叨。
耐心、爱心、责任心，沈晓宁眼里的护理员要有最基本的素质。2014年，沈晓宁被任命为北京龙振养老集团太阳宫老年公寓护理部主任。职位意味着责任，升职为护理部主任的沈晓宁的责任地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扩大到了整个公寓。
“刚上任的那会儿，压力大。我们的护理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儿’，如何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降低护理员流失率是工作的难点”。
自1999年我国步入老龄化社会以来，老龄化程度逐年递增，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3.26%，超过1.78亿。而据权威部门测算，目前我国需要养老护理员1000万人左右，全国现仅有专业养老护理员2万多人，其中取得职业资格的不足1万人，缺口很大。特别是拥有职业资格证书的年轻护理人才的流失更是加剧了我国养老护理员供需结构的矛盾。
沈晓宁说，公寓里来过很多科班出身的年轻人，但干不了多久就离开或转向文案岗位了。“这些年轻人，理论知识很到位，可到实际工作中，他们不知道老人的轮椅应该怎么推，有的姑娘甚至抱不动老人起床吃饭”。在沈晓宁这些老护理员眼里，这些年轻人一方面要求高，一方面却担不起工作的重任。
与年轻人相比，像太阳宫老年公寓里这些六零后、七零后的护理员们相对“安稳”。四十四岁的孙淑来自山西，儿女在读大学，自己一人在北京。平日里，只能通过电话、微信传达对儿女的思念。
12月22日，冬至，赶巧是护理员孙淑的生日。上午十点钟，孙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要孙淑下楼取快递。将信将疑的孙淑从楼下回来后，泪流满面，原来是孙淑的女儿在老家给孙淑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已经一年没见儿子和女儿了，没想到他们还记得我的生日，给我寄来一个蛋糕。”孙淑拎着蛋糕，泪水过后是幸福的笑。
图为下班后，孙淑（中）和同事们共同过生日。
与我国养老护理员的大环境一致，在太阳宫老年公寓中，像孙淑这样的护理员有三十几位，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
龙振养老集团董事长张玉接受新华养老采访时曾谈到，护理员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大部分是上有老、下有小，多是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为了获得较好的经济收入，远离家乡和亲人，进入养老护理行业。从起初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驾轻就熟，从起初的为自己、为家人谋求更好的经济收入到现在因放不下所护理的老人一次次放弃节假日回家探望自己的亲人，其实她们早已把对家乡父母的挂念，对家人的思恋和亏欠都放到了自己所护理的老人们身上了，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和家人。
为了能让大家安稳下来，太阳宫老年公寓尽力给大家提供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护理员们的住宿、餐饮都有统一安排。对于新人都有严格的培训并安排一对一老带新。在薪资待遇上，实行绩效工资，做到奖罚分明，多劳多得，极大的提高了员工的积极性和满足感。
“这样以来，大部分护理员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就不愿意再换地方。这样对入住老人，对自己都是好事。”在沈晓宁看来，如果用人单位不能对护理员尽到职责与义务，护理员必定会频繁的流动。沈晓宁说，入住老人因为和护理员日日在一起，能看到护理员的不容易和对自己的真心，所以往往还是比较容易相处的。但来自老人家属，社会舆论的压力，却往往是压到护理员身上的一根致命稻草。在沈晓宁见过的老人家属中，有的谦和有礼，有的趾高气扬，甚至有的张口就骂，更有甚者还要动手打人。
“地位低”，这不是太阳宫老年公寓一家的问题，对护理员的不尊重，是当前社会的普通现象。专家认为，导致社会地位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护理员自身方面的因素是导致不被重视的原因外，在传统观念上历来对服务行业从业人员，尤其是对脏累体力劳动群体的鄙视。
沈晓宁说，“好多人回到老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们老自嘲，自己就是一个‘擦屁股的’”。但在沈晓宁看来，护理员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沈晓宁说，做这行，做得越久，越觉得这一行的伟大和光荣所在。每当看到老人因为自己的照顾，活得更好，活得更久的时候，那种自豪感是无可比拟的。
每当有老人自艾自怨的时候，沈晓宁总是这样劝导他们。她说，“您这一代的老人是幸福的，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比较多，相对来说做养老护理员的人就比较多。等我们老了呢，肯定不如您呢！”
沈晓宁这些话不是没有根由的，沈晓宁给记者算了笔帐，她说，如今八九十岁的老人，有四五十岁的人照顾，但四五十岁的人老了，九零后，零零后的独生子女们，有几个愿意做护理员去照顾我们呢？
图为一位半失能老人弄脏了卫生间感到懊悔，沈晓宁和胡美红在安抚老人情绪。
专家指出，近几年中国老年人口增长规模有大幅度提升，新中国成立初期第一次人口出生高峰的人相继步入老年，今后每年平均增加老年人口近800万，远高于1982年到2004年每年平均增加老年人口302万的水平。全国老年人口2013年达到2.0243亿人；2023年将达3亿人，2033年超4亿。其中，高龄化趋势将日渐加剧，2020年80岁以上的高龄人口将达3100多万。
严峻的数字背后，就是无数个沈晓宁这样的护理员的担心。如今，他们背井离乡，为陌生的老人尽心伺候，尽儿女之孝，那他们老了呢？
沈晓宁说，“我们护理员在一块聊天的时候，就想着。有一天，我们的太阳宫老年公寓会不会发展到在全国都有连锁机构，我们的护理员来自五湖四海，这样大家老了都可以有福利住进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养老院，这样该多骄傲啊！”
2015年12月份，沈晓宁被评为北京市“孝星”。由北京市政府、北京市老龄办颁发个人荣誉证书与荣誉奖章。
据了解，太阳宫老年公寓隶属于北京龙振养老集团，从2011年发展至今，已在北京成立四家公办民营的养老机构。至于何时能从北京走向护理员们的老家？何时能有护理员们能安心养老的地方？何时能圆了沈晓宁们的养老梦？北京龙振养老集团任重而道远，养老服务行业任重而道远，国家任重而道远。
记者手记：我国处于养老服务行业发展初期，无论是养老产业还是养老产业从业者都尚未达到“完美”。但毋庸置疑的是大多数在一线坚守的养老护理员在用他们的真心、爱心和责任心照顾着这些陌生的老人。与迎接生命到来的白衣天使一样，他们为老人服务人生最后时光的工作同样应该受到尊重与认可。养老护理员能坚守在岗位上，尽职尽责本已艰辛与不易，愿他们被社会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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