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脸谱 于 2016-6-15 22:25 编辑
王阳明,明代最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哲学家,心学一代宗师,中国哲学史上位居第一队列的圣贤级大牛。
唐伯虎,明代画家、书法家、诗人。诗文位居“吴中四才子”,书画位列“明四家”,民间人尽皆知的风流才子。
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唐伯虎生于1470年,王阳明则生于1472年,比唐伯虎小两岁。王阳明是浙江余姚人,唐伯虎是江苏苏州人,两人家乡相距不到200公里,都属江南。1529年王阳明逝世,享年57岁;在此6年之前,53岁的唐伯虎也离开了人世。
也就是说,两个人完全是同一时代的人,还算得上半个同乡。
两人有没有交集,正史中没有记载。但就算没有直接的交集,两人的渊源也是极深的。至少,他们彼此一定听说过彼此的名字。
王阳明要先知道唐伯虎。那是1499年 —— 两人命运的分水岭。这一年,两人都去京城参加会试。唐伯虎因为牵连进闹得沸沸扬扬的“泄题案”,从此绝缘仕途。事情闹得这么大,顺利考中的28岁的王阳明,不可能不知道唐伯虎这个人。
可以确信唐伯虎知道王阳明,则是很久之后了。那一年,唐伯虎已经45岁。当时王阳明平定了宁王朱宸濠的叛乱,唐伯虎则很可能就在被押解的俘虏队伍里。因为他参与了宁王的叛乱,尽管事先是不知情的,察觉宁王叛乱端倪后也装疯脱身了。但毕竟是有牵扯。
当时的王阳明是平定叛军的首领,声名正如日中天,唐伯虎也不可能不知道他。
除了渊源深,两人的相似点也有很多。
两人都出身书香门第,王阳明的父亲还高中过状元。两人也都少有大志、饱读诗书,从小就有才名,唐伯虎更被誉为“神童”。
他们年轻时还都遭遇了同样的不幸:王阳明13岁时,母亲去世。唐伯虎更是悲惨,20岁后,他连续遭遇父母、妻子、妹妹的相继去世。
此后的人生旅途上,两人也都是充满坎坷。唐伯虎自不用说,仕籍被削,绝缘仕途,人生仿佛被判了死刑。这对唐伯虎的打击有多沉重,我们作为时隔数百年的局外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我们只需要知道,唐伯虎是一个骄傲的人。他16岁就考中府试秀才第一名,轰动苏州城。29岁到南京参加乡试,再获第一名,从此人称“唐解元”。到会试的时候,却遭遇了“泄题案”,人生就此断悬式下坠。反差有多大,痛苦就有多大,何况是对一个骄傲的才子。
王阳明虽然顺利考中,但在官场上遭遇的一次苦难,却比唐伯虎更大。
他得罪了当时权倾一时的大太监刘瑾。刘瑾擅权,大肆逮捕反对自己的大臣,时任正六品刑部主事的王阳明看不下去,上疏要求释放这些官员,但举报信却落到了刘瑾的手上。
刘瑾大怒,假传圣旨,王阳明被杖四十,贬到当时偏远的荒蛮之地贵州龙场,任从九品的驿丞 —— 掌管驿站车马迎送的卑微官职。想想“七品芝麻官”的说法,就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可怜了。
而事情还不算完,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前往贵州的王阳明,在路上遭遇了刘瑾派来的杀手。王阳明最终靠假装跳水自尽,才逃过一劫。
当王阳明从水里湿漉漉地爬起来的时候,我们不难想象当时只有34岁的王阳明心中,有多么痛苦。
就是这样两个渊源极深,出身、遭遇也极为相似的人,后来的人生道路却截然不同。
唐伯虎从此放浪形骸,郁郁终生,在穷困潦倒中离世。王阳明却成为心学一代宗师,中国哲学史上第一梯队的人物,“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圣贤。
我们要问的是,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天差地别?答案也许就在他们面对挫折的态度里。
唐伯虎有一颗骄傲的心 —— 你羞辱我,我就跟你对着干,绝不合作。“泄题案”的判决,除了削去仕籍,还有发充到县衙做小吏。他坚决不去浙江干那个小吏,从此开始玩世不恭,游戏人生。
再看看王阳明是怎么做的。
他不仅不骄傲,还在晚年特别告诫门人:“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
在被贬贵州的路上,逃过刺客追杀后王阳明又在舟山遭遇台风,差点命丧海上。
如此艰难险恶,他依旧义无反顾地上任了,做了那个蛮荒之地的卑微驿丞。
当时的贵州龙场,“万山丛薄,苗僚杂居”,王阳明带去的三个仆人,到了贵州就水土不服,都病倒了。
于是王阳明自己当起了仆人,为三位仆人做饭、洗衣、熬药,直到他们的身体痊愈。
而且就算是个芝麻都不如的小官,王阳明也努力干好。本职工作之外,他还根据当地风俗教化当地土著,受到了人们的拥护和爱戴。
正是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件大事。逆境和困顿中的王阳明,带着心中的痛苦,结合自己历年来的遭遇,日夜反省,终于在一天半夜豁然大悟,认识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史称“龙场悟道”。
这一大事件,标志着千古心学的真正开端和正式诞生,是王阳明从此迈入圣人行列的关键一刻。
而就在同一时刻,唐伯虎却在江南的温柔乡里过着狂放不羁的生活,酗酒、狎妓,卖画为生。
他还写了一首诗,表达他故作潇洒的心境: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而在前往贵州的路上,王阳明也写过一首诗: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顺境或逆境,都如空中浮云。三万里海上泛舟,犹如驾着锡杖乘着风,从高山之巅疾驰而下一样的痛快。这就是这首诗表达的情怀。
两人的格局与境界,高下立判。
逆境,对于唐伯虎是一把把烈火烹油的柴,对于王阳明则是一道道顿悟之前的淬火。最终,一个烧成灰烬,一个涅槃重生位列圣贤。
于是唐伯虎大半生糜烂落魄,王阳明则不但成为一代宗师,还建立了用35天平定宁王朱宸濠策划准备30年的叛乱这样的不世之功。
唐伯虎困顿潦倒中最后的绝笔诗是这样的: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至死,他仍然是执迷不悟,仍然是灵魂流落他乡,不得安顿。
六年之后,王阳明临终时的最后遗言是: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的人生也都有自己的苦衷。将作为艺术家的唐伯虎拿来和作为哲学家的王阳明对比,也许并不公平。
本文之意,也并不是想抬高谁、贬低谁,而只是想探究,造成两个人天差地别的原因在哪里,我们又能获得什么启示。
这原因,也许就是“内心强大”四个字。龙场悟道之前,王阳明的遭遇并不比唐伯虎好,内心的痛苦也一点都不少。但是他顶住了,没有放弃心中的价值追求。而唐伯虎没有做到。
这反映的,就是内心的坚韧程度。内心有多强大,人生就会有多坚挺。
这是我们能向王阳明学的最好的东西,也是心学的精髓所在。
费尽一生心血写就《王阳明大传》的日本学者冈田武彦认为,在今天,王阳明心学仍有丰富内涵和无穷魅力,比如“关注内心”,无论身处何种时代、何种社会,没有人能替你看顾你的内心。
在当下,人的欲望日渐膨胀,许多人竭尽全力攫取财富,却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何以越来越迷惘和纠结,日甚一日地充满挫折与焦虑,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和存在感。
此时,你就需要学学王阳明,把灼灼目光收回来,投向自己那放逐已久的心灵。
像唐伯虎那样放任自流,和像很多现代人那样物欲横流,是两个极端,却会造成同样的精神危机。
而内心强大,正是共同的、唯一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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